菠菜婶最近好郁闷,为什么别人家的女儿是贴心小棉袄,而她家女儿连月亮就是黑心棉?
菠菜婶出生在那个不要计划生育的年代,故而她父母连生七个女儿,到第八个是儿子才结束了这项人类最伟大的生产工作。给孩子们起名字也是挺有意思的,七个女儿分别叫白菜、芹菜、芥菜、菠菜、包菜、韭菜、生菜,老八是儿子,起名叫金蛋。父母对外人说,他们家是“七星伴月”,菠菜的小伙伴却说她们家是“七菜一(蛋)汤”,令小时候的菠菜常常恼羞成怒,要与小伙伴干上一架才罢休。更加不如意的,是父母的重男轻女,加上小菠菜是最中间的那个女孩,这个家似乎有她没她全没人注意,只有大姐偶尔的关注是她小时候的安慰。
小菠菜就像菠菜一样倔强的长大了,且眉清目秀,二十岁的时候嫁给了大姐夫的同事的远亲连大山。
结了婚,菠菜婶第一件事就是去拜拜,求菩萨保佑第一胎生个儿子,没想到菩萨发力过猛,居然三胞胎啊,都是儿子,这下子吓到了,三条“化骨龙”真的把两口子吸得瘦骨伶仃的。到读书的时候,三兄弟每天回来都是泥人,菠菜婶这个辛苦啊,倒是天天咕嘟老天没眼怎么就让她生的是三个儿子啊,要是有个女儿多好。别看她妈生了七个女儿,可她妈只是负责生,其余的,大姐带二姐,二姐带三姐,这么一串下来,她妈其实还没有她辛苦。
菠菜婶觉得她上辈子拯救了地球,想什么就有什么,这不,她以为生三胞胎的时候把身子损坏了,这辈子再没有机会怀孕了,不想某天清早送走那三个葫芦娃后,在家吐得一塌糊涂。于是,在别人躲计划生育成为超生游击队都是为了生儿子的时候,菠菜婶躲猫猫从大姐家躲到七妹家,却生下个心心念念的女儿,多好。做爹的在家领着三小子,告诉他们娘出去做贴心小棉袄去了,三兄弟觉得那棉袄是黑心棉,贴什么心?害他们餐餐在家和老爹喝稀粥,虽然娘在家也是餐餐喝稀粥,但起码是餐餐煮,老爹可好了,早上一锅煮,一煮吃一天,还说男孩子皮糙肉厚的,随便吃。就连起名字都可以看出来,三兄弟大名就叫连一连二连三,到了女儿这里,就叫连月亮。
三小子读完初中,打死也不愿意继续读,全部出去打工,说是要供家里的黑心棉读书,一家人读书的天份,全部在小女儿身上,从一年级开始,次次考第一,读书对她来说,好像就是玩儿一样。虽然小时候害他们喝了半年多潲水粥的仇还没有报,但是有这么个会读书的妹妹是多么有面子的事,他们负责打工百元百元的赚,妹妹负责门门百分百分的考。
上完大学第一学期,回来过年。菠菜婶发现自己女儿哪哪都是好啊,皮肤比以前更白,头发比以前更黑,气质,对,气质,她们这个小镇就没有人比她更好的,而且女儿穿的衣服还是以前她买的,没有像隔壁那条街上猪肉佬的女儿,穿的那条什么牛仔裤,全是洞,黄阿婆说起码有44个洞,黄阿婆还把猪肉佬骂一顿,说天天卖猪肉赚那么多钱,舍不得给女儿寄钱买衣服,穿那么破烂衣服,也不知拣哪个的穿,可怜巴的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不是亲生的虐待人家呢。猪肉佬老婆正收钱,解释半天越说越糊涂。
隔壁李婆婆说的更瘆人,说她乡下一个女孩子去省城读书,跟同学学了,染了一个金黄金黄的头发,比柚子梨子还黄。孩子其实还是好孩子,回家的晚上,已经十一点多了,还非要去见奶奶一面,从小奶奶带大的,感情很深。
农村的灯泡,就是几瓦几瓦,只要晚上起床不撞大物件就是。睡得稀里糊涂的老太太,撩开蚊帐,在昏黄的灯光里,老眼昏花的眼睛,看见一个头发金光闪闪,嘴唇血红血红的人,大喊一声“鬼啊”就晕死过去,到村里的赤脚医生走过来打脉,已经魂游太空了。
菠菜婶就觉得自己女儿是那里那里都好啊,既没有穿得像丐帮帮主洪七公,也没有,也没有烫一头像镇上土财主屋顶那个金灿灿的金蛋。
可是,当菠菜婶拉着女儿要给家里的神龛上香的时候,宝贝女儿却不肯了,还对她说,“妈妈,不要拜这个了,跟我一起信耶稣吧。我现在信耶稣了,不拜这些偶像了。”女儿的话就像一道闪电炸雷,劈得菠菜婶里外都焦三层。
“信什么不好为什么要信耶稣?”菠菜婶气恨恨的想着,就是信钱也好啊。
菠菜婶有个挖野菜的闺蜜,一家人是从省城下放到她们村里的,那闺蜜的伯父是个神父,是被一个信徒告发他与美国人密切联络,又在他房间里搜出几封英文信件,虽然后来证明那些信件就是对圣经原文研究的一些探讨,但是也足够神父喝一杯的。闺蜜恨恨的说,教会就是被这些犹大害惨的。菠菜婶不认识犹大,闺蜜便告诉她,犹大就是《红灯记》中的王连举,《江姐》中的浦志高,这两个人菠菜婶熟悉,是臭名昭著的叛徒,是害得李玉和和江姐被抓的坏蛋。所以,菠菜婶一听说信耶稣,心里就太不是滋味。
前年,菠菜婶一起做手工的老姐妹的外甥女,说也是去信的耶稣,然后就说要出去传信仰,一去三年,到现在都没有回来,也不知道是死是活,电话早就换了,父母去报警,警察到现在也没有消息。
菠菜婶想起这些,心里就像有千百个蚂蚁在心窝里掏啊掏啊,难受死了。
菠菜婶还有个大炸弹,就是她有个表表表姐,就是信耶稣的,却是个大嘴巴,每次见面都是说教堂的不好,有次菠菜婶怼她,既然不好,你为什么还信啊?表姐得意洋洋的说,牧师老婆可以免费教她孙女弹钢琴啊,外面一节钢琴课一百块钱哦。菠菜婶觉得,要是与这样的人一起坐在教堂里,会憋屈死的。
一向以老婆奴女儿奴自居的连大山同志,热心的连线家中这两位他惹不起的主子,老婆是对的,拜了一辈子的“神”,没理由临老再换个来拜拜。女儿也是对的,三个哥哥不是菩萨给的,是他们老连家有生多胞胎的基因,姑婆家三个表姐也是一口气出来的。
到连大山觉得自己快顶不住的时候,女儿走进他们的房间,像小时候一样,把头靠在妈妈的肩膀,对菠菜婶说,“妈妈,就是因为我们人有这么坏,所以我们才更需要耶稣。”
那夜,菠菜婶一夜在床上不停的打陀螺,第二天早上,女儿看见母亲两个大大的黑眼圈,问母亲怎么了?连大山同志在旁边笑得不怀好意,讲了一句非常文艺的话,“都是月亮惹的祸。”
“我怎么了?”一脸的无辜。
“你个小黑心棉。”讲这话的又爱又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