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“龙”的翻译问题浅思基督教中国化的“动”与“静”

作者: 刘颖杰
来源:苏州市基督教两会
2022-01-17 16:58: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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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问题是什么?

圣经中关于“龙”的经文,曾让人迷惑与不解。人们若只从字义去理解,就会把龙的标记、图案认为是偶像、是撒旦或魔鬼,以致谈龙色变。关于印有龙图案的物品,比如龙凤的被面、茶杯花瓶、名贵家具、字画名帖、雕塑照片等等。诸如此类的东西,也常会被去除偶像般的撕碎砸烂,甚至有人反对赛龙舟、舞龙等民间活动。有人把生病不顺的原因归咎于家里有“龙”的形象。有人的名字含有“龙”,也被认为不属灵。更有甚者,如李炽昌先生所说:“有人将中国历史上的不幸归咎于中国文化中对龙的崇尚,旧中国历史中各样战争,各种灾难,都被认为是中国人崇尚龙而不信耶稣的结果,是上帝对中国的惩罚。”[1]其实,类似的行为不仅在教会内出现,教会之外也有一些例子。比如最典型的例子是2008年奥运会的吉祥物把呼声最高的“龙”改为福娃。所以,关于“龙”的问题,不只是信仰的问题,其实是一个异质文化对话的问题。下文笔者将立足于基督教信仰的视角,对这一问题进行反思。

二、从“圣经龙”到“中国龙”

(一)圣经中的“龙”是什么?

圣经绝不是真空中产生的,一定是针对现世,同时又面向普世的。

和合本圣经中有14处关于“龙”的经文,其中旧约两处,以“飞龙”的形式出现,但这两处的“龙”在原文中是蛇的涵义。另外十二处新约圣经的“龙”经文全部集中在《启示录》中。有经文提到“龙”的形象,七头七角;有说到“龙”的残暴,“龙”要吞吃妇人的孩子;有关于屠龙的记载,使者要与“龙”征战;最后说到“龙”的结果,“龙”就是撒旦、魔鬼,最终被捆绑。这些经文的“龙”,在英语中是“dragon”。在七十子译本中,希腊文的“dragon”译自希伯来文,原意是海怪的化身,或是不断威胁到创造秩序的混沌生物。[2] 这与巴比伦创世史诗中的海怪相关。圣经中dragon原型的整体形象是邪恶的、恐怖的,是令百姓所畏惧的。

(二)中国龙与西方龙

当代的“龙”形象,作为中华文明的文化符号,承担着精神、文化、艺术和政治上的功用。虽然“龙”是中国祖先臆测出来的形象,但也是一种不可替代的精神文化载体。中国作为多民族的国家,要寻找精神文化上的最大公约数,“龙文化”自然而然的成为中国人的文化身份认同。中国的“龙”形象是带着祥和与祝福,具有奋发进取、开拓创新、适变图强的精神特点。

中国龙的形象与西方龙的形象完全不同。西方的龙是邪恶的象征,带有破坏、摧毁、黑暗的特点。在西方文化中,dragon形象结合了爬行动物和哺乳动物的特点,其体型似巨型蜥蜴,背上有像蝙蝠翅膀一样的巨大肉翼,麟身鹰爪,鳄嘴蛇尾,长有尖牙,口能喷吐火焰及毒液。《韦氏国际词典》的相关条目是这样解释的:dragon 是传说中的动物,一般被描述为有翼、有鳞、凶残的大蛇或蜥蜴,头上有羽冠,脚为巨爪。[3]

在比较之下,我们会非常清楚dragon与龙在两种文化中并不能简单同质。可是这两个异质文化中神话形象又是怎样被联系在了一起呢?

(三)“中国龙”为何成了“圣经龙”

首位来华的新教传教士马礼逊在 1807年将圣经翻译为中文,并于 1823 年印刷出版。他承认,除了通用拉丁文圣经外,他在各种译本中选择钦定本作为翻译的权威母本。钦定本旧约和新约中共有 34 处使用了“dragon”,马礼逊将其中 33 处译为中国的“龙”。马礼逊的中国圣经译本很有可能与钦定本一样将希伯来文的“taninim”以及新约中希腊文“drákōn”认作是西方的“dragon”。[4]

今天我们觉得非常明显的误译为什么会发生呢?1804年伦敦会的董事会决定派马礼逊来中国传教,“决议中指定马礼逊去中国特定的目标是掌握中国语言文字,要把圣经翻译成中文,而传教不是首要任务。”[5]所以,马礼逊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中文上,为翻译圣经做了大量的准备,不仅要学习中文,还要深谙中国文化。为什么马礼逊会把dragon译作龙呢?

1、马礼逊的源背景影响

其实,龙与dragon之间的互译并非马礼逊首创。1299年出版的《马克波罗游记》中,“龙”的古法语就被写作“dragon”。1585年,罗马出版的西班牙人门多萨著作《中华大帝国史》,书中谈到中国的“龙”时,是用西语中的“蛇”一词来代替。利马窦和罗明坚用葡萄牙语共同编纂了《葡汉词典》,他们将“龙”译作“bicho/bichinho”(虫蛇),与龙一样的“蛟”,利玛窦则译成“dragão”(龙)。这导致了后世各国的西方翻译者渐渐将龙与蛟合一,直接用西方龙的词语相对应。葡萄牙人曾德昭在他的《大中国志》中,用“蛟”的葡文“dragão”形容《封禅书》中黄帝所乘之“龙”。德国传教士基歇尔在其畅销一时的《中国图说》一书中,直接将中国龙与西方龙混淆,从此强烈影响了许多讨论中国的欧语书籍,“中国龙”与“西方龙”合一这种错误的印象不断加深并扩大。[6]对于要来中国传教的马礼逊来说,以上提及的著作很可能是他了解中国的必备材料,影响他对于中国龙的主观印象。

2、中国龙的形象变迁

中国龙的形象并不是与生俱来、固定不变的,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,它也在随着文化、地域、政治与时代需要的不同而发生着改变,它是人类历史的产物,同时也为其所使用。中国龙的形象大概分为四个阶段:第一阶段是在中国社会早期,龙作为神话形象出现;第二阶段是元明清时期,龙成为专制皇权的象征;第三阶段是近代中国,龙的图案从帝王象征变为了国家的象征,从皇帝专用变成了全民共用;第四阶段是改革开放后,龙成为了日益崛起之中国的象征。我们可以发现龙的形象在越来越多的充满着积极向上的意义,也越来越具有民族象征性。

所以,马礼逊当时将dragon译为龙,并不能简单的说这是一种误译,笔者认为他是在做“处境化”的努力的,只是这种处境化是“片段式”的,是那时那地的处境,与我们现今的处境不完全相同。之所以龙的问题在现今时代显得尤为特别,是因为我们的处境发生了变化,龙的形象涵义发生了变化。同样,我们的翻译、解经就不能停留在马礼逊那个时代的解释,而要与当下处境相适应。其实早就有学者建议重新修订龙的翻译为“loong”,若是在翻译过程中找不到同样的东西,那音译无疑是最好的方法了。

三、在此问题上的中国化反思

通过这个问题的分析,我们可以知道基督教中国化应该是“动”与“静”相结合的一个动态过程。基督教信仰的核心不应改变,这就是基督教中国化过程中“静”的部分。它是有别于其他宗教的身份特质,不能改变。但是对核心的诠释应该随着时代的不同而发生着调整与改变,这个过程就是一个“翻译”的过程,它是基督教中国化中的“动”。这个“翻译”要符合当下的文化处境,这就像在“龙”的译文中,其本意为恶者的形象,但如何在异质文化中诠释出来,需要抓住本质,用当代中国人能明白的话诠释出来。正如沈以藩主教认为:“中国的神学思想要吸取民族传统文化的精华,这是重要的。但是更迫切的应是,中国神学思想如何回应现代中国所处的政治、社会、文化的巨大变革......”[7]对当下处境的反思与回应是基督教中国化非常重要的任务。所以,基督教中国化中的“动”不仅要关注地域的不同,更要关注时代的不同。我们不能拿来主义,不加思索的继承全盘沿用过去的、外国的思想与研究成果,而是要时时审视与校正,像丁主教所说:要“敢于离开其他国家、其他时代、其他早先追求所得和信仰象征”,要在当下处境中把“福音”翻译好,使中国人能够听得懂,使基督教的“福音”真正地成为中国人的福音。同时,基督教的中国化不仅是宗教团体的内部思考与实践,也是全社会共同努力的一个过程。若整个社会以中国化的视角来观察基督教,将会为基督教中国化带来莫大的动力。最后以汪维蕃教授的话作结:“对历史留给我们的属灵遗产,我们不抱虚无主义态度。但是,同样有一个去其糟粕,取其精华的问题。我们可以借鉴于两千年来历代圣徒留下的群羊的脚踪,可以从我们这个具有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的精神财富中,以及三十多年来培育起来的新的精神风貌中吸取滋养,从而造就出既有属灵生命实际,又能热爱人生,并且在最最平凡的工作中体验与主同在,以最大的热情在现实生活中流露主爱的、一代敬虔爱主的新型的基督人。我们深信,在基督自己的百花园内,必将开放出带有东方特色的,淡雅素静、洁白芬香的朵朵幽兰。”[8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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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李炽昌:“多神与一神张力:圣经翻译处境化的商榷”,深圳大学学报,三十卷第一期。
[2] 同1
[3] 闫增丽、范晓琪:“中国‘龙’与西方‘dragon’的文化内涵差异及其误译”,通化师范学院学报,2018年第六期。
[4] 李炽昌:“多神与一神张力:圣经翻译处境化的商榷”,深圳大学学报,三十卷第一期。
[5] 马礼逊夫人编,顾长声译:《马礼逊回忆录》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,桂林,2004,第18页。
[6]参考 https://wukong.toutiao.com/answer/6421400296882176258/
[7] 沈以藩,1988年6月在香港基督教协进会宣教及神学委员会演讲会上的演讲,摘自《中国教会在神学思考中》。
[8] 汪维蕃,1982年9月23日在全国三自和全国基协举行的委员会(扩大)会议上的发言”,摘自 《漫谈自传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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