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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非:聆听大师

莫非:福音时报专栏作家

因着全球温室效应,南加雨季不但晚到,而且失常。本应如唐诗中所形容,细细霏霏,扑面如云的“云雨”,现却常煞有脾气的成了疾风骤雨。

在雨中,我最喜爱春雨,因为春雨予人一股“新”的味道。“新雨”一词,也常让人联想翩翩。在新雨中,草色青青,青松如膏沐,大地一片清澈干净。

若再配上空山,千万毛尖衬着湿润青山无声飘下……,特别让人觉得空灵、澄静。我家后山,就曾有过空山新雨的景象。有时,阴雨天色中,天边还飞着一只孤独的黑影,是鹰。那盘旋身影,似勾划出一些心中不断兜转的念头。

比如说“风雨如晦”四字。然而,我想的不是天气,而是这个世代。

尼采曾宣称:“上帝死了,所以宇宙一片漆黑。”他亦曾自称哲学家是“文化的医生”。但当他这位医生如此宣判文化时,就好像为文化关上了灯。自那以后,“黑暗”便常成为我们对所生存世代的形容。

虽然尼采当初批评的,只是针对僵化、社会化的宗教。但在后现代这个世代里,放眼望去,推翻偶像也击垮了英雄,取消传统又遗忘了传说,价值观泯灭,人心暗昧,若再没有可以仰视的神,真真好像掉入一片黑暗深渊。

因此,尼采说人们只能提着灯笼,到处去寻找上帝。

基督徒当然知道上帝未死,死的只是世人心中燃烧的那一点火星。但不可否认,这是一个黑暗的时代,而且愈来愈黑。

所以,在这没有英雄也没有偶像的时代,我们心中是否还有属灵典范的存在可以效法?在我们身边可有“灯笼”可以照亮呢?

或者,一切真如风中之尘,全飘落入夙昔?

幸运地,在我生命中曾有和两个典范相遇的经历。对我来说,他们不只是灯笼,他们是“火炬”,炯炯燃烧,照亮我生命中许多蒙昧的角落。

这两位某些方面来说,皆可称为“大师”。我有幸能亲聆教诲,瞻仰风范。他们撼动了我的生命架构,赋予我解读人生的眼光,也影响我怎么呈现信仰,怎样尽力释放出自己渺小的一点明烛之光。

一位是已过世的路易师• 史密斯(Lewis Smede),伦理学大师,也是我过去富乐神学院的教授。

初识时,是在课堂上。当时孤陋寡闻,对他已是美国写“饶恕”主题的权威,以及是《宽恕与忘却》(Forgive and Forget)这本畅销书作家的名人身分,一无所知。不带任何期望地,我来到课室,赫然发现一位白发红颜的老顽童,立于教室前面。

说他“白发红颜”一点不为过,一头银丝飘扬不驯,酡红两颊,笑眼盈盈。而且当他望你,是真正地看到你。师生距离,瞬间荡然无存。

至于老顽童,是因为他永远带着笑容,一脸兴味,好似人生充满了令人好奇待发掘之事。讲起课来,本是沉重又争议性高的伦理议题,安乐死、堕胎、同性恋……却无权威性教导,只有谆谆笑谈。中间有时,还会拿着麦克风跑下台,眼睛闪着光芒,兴奋莫名,口气中满是想抓着你,小孩样的分享他的宝贝。

但最触动我的,是他的祷告。当我们一闭眼,开始上课前的例行祷告时,前无所有地,我被触动了。从未听过一位男性祷告是如此温柔,且充满了怜悯,对这世代,对当下社会,对作学生的我们。

爱,竟然可以这样藉祷告来传达!祷告,居然可以成为爱的一种表达!

然后他讲课,一句句轻声缓缓吐出,意外地竟全是诗的语言。轻轻风铃晃,敲响心头圈圈袅袅不绝之音。他教的是伦理,但他谈最多的是爱。没有太多理论准则,只有剖析和分辨。

一次次,他用爱作解剖刀,带着我们切破问题表层,一层层探入灵魂的深处,来谅解,来洞察,来饶恕。又强调我们要用心的力量,捍卫甚么是生命中的“对”:勇敢、公义、爱、真诚与饶恕。

他教我们要作一有洞察力的人,因为我们一生的故事,是用我们对处境的反应所写成。而我们怎么反应,又决定于我们的生命经历和理解。所以洞察,可以帮助我们挖掘生命中的极至,成为我们的生命质量。

他最喜欢的经文,是腓力比书一章九至十节,“我所祷告的,就是要你们的爱心在知识和各样见识上多而又多,使你们能分别是非(或译:喜爱那美好的事),作诚实无过的人,直到基督的日子;”

这里“分别是非,喜爱美好的事”,原文有“excellent”之意。也就是说生命中所有的精彩绝伦,就在爱里的洞察。

他教我们洞察,有点像剖开一粒柚子。旁人望来无奇,他却教我们要有特别的眼光,细细分辨哪些是瓤,子,皮和筋络,甚么是可吃、可弃,甚么又是酸苦中带甜的幽微部分。

这是生命中很重要,又很绝妙的一门功夫。可以从乱局中找出路,在困境中厘条理。更可以帮我们出入人心,疗伤止痛,再化险为夷。

但他的特别,在于所有立论,都是从人的伤口和痛处出发。传递的是如何先冒险进入人的困境,认同伤口和难处,再点出这一切是来自罪和软弱,然后才牵着你的手走回十字架。

我常推荐的《只是道德》一书,便是以如此方式探讨硬梆梆的十诫。没有简单的可以不可以,粗糙的应该不应该,只有细细进入、剖析各种状况,带着同情与谅解,对堕胎、婚外情、偷窃等等问题,先暴露出随之而来的所有伤害。再温和地点出神原本的心意,然后,慢慢带回十字架下一一检验。

他的语言模式,不把问题用教条说死,但予人对话空间。中间引人愿意倾听的,是他那无尽的世事洞察和生命智慧。而且,每句吐出的话语,听来都似箴言。语言在他一再琢磨下,有了美,也有了生命。

那时不知,他给了我一生受用无穷的眼光,看人世看得深,看得透、也看得远。他也教了我从伤口出发,再带回十字架的语言方式。我后来行文、上广播,讲道或讲座,都是从怜悯出发,在罪中结语。他使我立志,要像他作一名爱的宣教士,散发爱,而非定罪的控诉。

有一次,曾有机会和他分享我的文字事奉。当时,他望着我笑说:“我不知?怎么写,对我,挣扎很多。写作,很难啊!”然而,他却写出《接纳――走出羞愧的阴影》、《抉择这玩意儿》等十四本书,且本本掷地有声。

中国人愈是饱学之士,态度愈显道貌岸然,说话也愈权威不可一世。他是如何做到的?有那么多本书做后盾,却涤滤地一脸无字,如此童真?

2002年,由富乐校讯中得知他已过世,享年八十一岁。另一位写苦难出名,以《无语问上帝》等书畅销出名的作者杨腓力,为此长叹说:“我的世界──整个世界,在路易师•史密斯离开后,变得更小、更黑了。”

大师的离去,也使我黯然神伤了好一阵。把校讯中他一大张黑白照片撕下,贴在书桌前。天天与那盈盈笑眼相对,盼能把他的怜悯和爱,不断地嵌到自己的心版中。

两年后取下,因为发现这火炬已烧在心头,永远不会磨灭了。

*

另一位影响我至深的大师,是近年来因写《信息圣经》(Message)而名噪一时的尤今、毕德生(Eugene Peterson)。

此书中文读者可能尚不熟悉,接触比较多的,可能是他写的《追寻呼召的探索之旅》、《返璞归真的牧养艺术》等书。

但是他流传最广的作品,仍是《信息本圣经》。这是一本由希伯来文、希腊文重新解读,再用现代英文呈现的现代阅读圣经版本。现已卖出近千万本了吧?而且,据说小学生也爱读,拿起,可以一口气从创世纪读到利未记。

他当初写作的衷旨,是作一个圣经的“翻译者”。欲把圣经时代的语言,也就是上帝用来创造、救赎,医治、祝福,审判和掌管的语言,翻译成现代世界里,我们说八卦、讲故事、指路、交易应酬,甚至和孩子说话时所使用的日常语言。

他想颠覆大家对圣经望而生畏,不碰不读的状况。写作负担,是让圣经成为一本可读之书,一本不管男女老少,贩夫走卒,士农工商,都会愿意拿起一读的故事书。

这难道不也是所有文字事奉作者和艺术工作者,想要呈现的最高境界么?我们哪位不是圣经的“翻译者”呢?我们又如何地渴望能用各样创意来诠释圣经,把圣经和现代两个世界牵连起来,使人不觉得需要先跨过文化,飞回历史,就可读懂这一本宝书呢?

此心可叹,可赞,也可效法也!

此外,他写的多本书虽是牧养性质,却点出许多当今教会里陈旧、落时的诸多现象。他也是一位深具属灵洞察的大师。

2008年2月,在加州圣地亚哥全国牧师大会上,终于有机会亲睹他的风采。再一次,我为他深厚学养下所呈现出的面貌惊异,只能用两字来形容,纯真。

那年七十四岁的他,秃顶、戴着眼镜,一脸白须。人虽不瘦,但因为虚怀若谷,立于那,很给人仙风道骨的感觉。当他一笑起来,五官迸裂,不知怎地,让我想到国家地理杂志中拍摄的农夫照片,满脸沟渠,阳光四溢。

一开始大会介绍他,说他是大会“sage”,也就是属灵圣贤之辈,可以为一些想要求问的与会人士提供属灵指导。他马上更正说,他非圣贤,他只是一名耶稣的跟随者。正如路易师•史密斯,声名没有把他推上座台,镶金带银顾盼自如。

因为他的作者身分,使我对他写作的一面特别注意。一个座谈会中,他提到自己一直喜欢写作,原本想写小说,但因写不出好作品,只好写他平时所作之事,也就是牧会。

这从自己熟悉的领域着手写起,恐怕也应是我们所有创作者的借镜。他一生牧会,那是他在生命中开拓最深、也最精辟的一块田地。所以他由生命中来提炼创作题材,谁想到会写出对牧养探讨至深,《返璞归真的牧养艺术》、《建造生命的牧养真谛》等一系列的牧养著作呢?

六十岁由牧会退休后,因受一位编者之邀,他便建立在一生讲道与解经的积累,花十二年功夫写出那本著名的《信息本圣经》。现今。他已有了“牧者中的牧者”称誉。

他的经验,让我想到作家王鼎钧曾提出“业余散文”一词,主张现代散文已不再是文学家的专业,所有史学家、医生、建筑师、社会学家等,都可在业余之时一展身手,写出出色的散文。这“业余散文”也可视为“专业性散文”,写自己的本行本业,用专业修养来洞察人生,是写作中的另辟蹊径。

不同于路易师•史密斯,凡事从伤口出发,毕德生说他的写作,是从探问开始。通常作者有两种,一是有话要说(Something to say),一是有问题要学(Something to learn),毕德生属于后者。

他穷一生想探问的是,到底甚么是牧师?由这一问题出发,不断探索神的真正心意,成为他所有作品的主要脉络。

波赫士说:“怀疑,是最大的恩宠”。没有错,因为怀疑,因为探问,我们才有哲学家、科学家、学者、作者和艺术工作者的产生。

也可说毕德生最大的恩宠,便在于他虽作牧会,但并不甘于只是牧会,他会怀疑。怀疑牧会的意义,怀疑约定俗成的牧会方式,更不满于神学院技术性、实用性的传授。他要一次又一次回到圣经,回到上帝面前,重复不断地问:甚么是牧师?

写完牧养系列,又发表《信息本圣经》,七十多岁的他仍探索不懈。因此,他又开始他的灵修神学系列三大巨作:《上万处的基督剧》(尚无中译)、《圣经好好吃》(校园译)、《耶稣之路》(尚无中译)。

但他最启发人的,是全心全意地要让世人了解:圣经不只是本真理,还是一本可以让我们切实在生活中活出(livable)的现实!他说圣经时代,新约原本是街头语言,全靠口传。语言生动,传递则并非为了学术研究或著书立说,完全是为了让人能一句、一句地活出来。

信仰中的道成肉身,没有比这更具体、更彻底地实现了。所以也许我们也应该问,我们相信么?相信圣经每一句话都可以在生活中体现?

这里问的不是使命,不是服事,问的是我们的信心,我们的生命!

毕德生用他一生在推广这一观念:圣经是可以活出来的!他用的方式是“翻译”圣经。我们有为者,亦若是啊!

风雨如晦,空中却仍有鹰的盘旋。聆听大师,分享大师,是因为灯要点燃,放在灯台上,然后,我们彼此照亮。

反之,也可说这个世代,也许并不缺少灯,甚至火炬,少的是真正的聆听,是真诚的分享。这不也是生命的一种“翻译”?愿以此文抛砖引玉。

注:《信息本圣经》若有兴趣一读,我建议读英文本。通常脱离熟悉语言和版本,读来常会有新意和不同亮光。是很好的灵修读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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