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眠,这个让人夜不能寐的隐形刽子手,悄无声息地侵袭着现代社会中越来越多人的生活。不知从何时起,能睡个好觉,做个美梦,对我来说,是艰难的,是痛苦的。
最早失眠,还是在上高中的时候。学校晚上十点强制熄灯,午夜时分,大通铺上所有的人都睡着了,只有我还在台灯下奋笔疾书,冥思苦想。等到凌晨1点左右,我才躺在床上,还醒着,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入眠。眼前一片漆黑,我感到很恐怖。好在那时候年龄小,这样的情况也不多。
失眠带来的折磨,对于不曾经历过的人来说,是难以想象的。曾经在大学实习期间,我被安排居住于一间酒店式的公寓中。那里的窗户是可以完全敞开的,人甚至能够一跃而出。为了避免在失眠的驱使下产生极端的念头,我特意选择了楼层较低的住处,确保不会住在四楼以上。在外出差时,若是住在高层的酒店,我总会事先确认窗户只能开启一小部分,以确保安全。
人们常将失眠归咎于焦虑,但于我而言,正是失眠本身引发了我的焦虑和急切情绪,这反过来又让我夜夜难眠,不知如何面对第二天的工作与会议。幸运的是,每一天终将逝去,我只能强迫自己坚持下去,期盼着夜晚的降临,渴望能迎来一个能够安睡的夜晚。在每一个可以独自休息的零碎时间里,只要无需与他人互动,我便会闭上眼睛,将自己与世隔绝。
有人说,每个人的身体里,都住着一个恶魔。估计每到深夜,我身体里那个恶魔就会跳出来吃掉我脑袋里的瞌睡虫。我试过很多办法来消灭这个恶魔,比如规律生活、锻炼、喝牛奶、听音乐、做冥想、吃助眠保健品,最后,都不管用。我知道什么东西能让我入睡,那就是酒精,很多的酒精。
多年前的一个深夜,我被失眠的痛苦折磨得无法自已。凌晨三点的钟声敲响,我孤独地坐在黑暗中,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挣扎与无助。在绝望的驱使下,我打开了那瓶尘封已久的红酒,不顾一切地将大半瓶酒液灌入喉咙。那一刻,酒精的灼热与甘甜似乎成了我唯一的慰藉,它的效果甚至超过了那些助眠的药物。
然而,随着夜色的渐渐褪去,酒精带来的副作用开始显现。第二天清晨,我艰难地从床上爬起,头痛欲裂,口干舌燥,那种宿醉的滋味让我倍感难受。我意识到,尽管酒精能暂时模糊现实,让我在短暂的时间内忘却失眠的痛苦,轻易地进入梦乡,但它却无法给予我一个安稳的夜晚。每当半夜醒来,那种空虚与不适便会如潮水般涌来,让我再次陷入更深的煎熬之中。
在那一个个漫长的黑夜里,我仿佛被困在一个无形的牢笼,四周是无尽的黑暗与寂静。我渴望着逃离,却又无处可逃。失眠如同一个顽皮的幽灵,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悄然降临,戏弄着我脆弱的神经。我尝试过各种方法,从深呼吸到冥想,从阅读到听音乐,但似乎都无法驱散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。我渴望着每一个黎明的到来,因为那意味着黑夜的结束,意味着新的一天的开始,也许,还有那么一丝希望能迎来一个不再失眠的夜晚。在这段与失眠抗争的岁月里,我学会了在痛苦中寻找生存的勇气,在黑夜的煎熬中期盼曙光的降临。
酒杯在手,我深知自己或许继承了家族沉迷酒精的倾向。前辈们以酒自娱,甚至为此散尽家财,直至祖业凋零。然而,命运的讽刺在于,正是这份颓败让我们在土地改革的风暴中幸免于难,没有被标记为地主或富农。
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,我面临抉择:是沉溺于酒乡,以醉意换取安眠,还是清醒地面对夜的黑,拥抱失眠的痛苦。我选择了后者,但我深知那些沉酒之人的无奈。酒精是逃避现实的港湾,却也是灵魂的枷锁,直到你发现再也离不开那一杯杯浇愁的液体。
我们的时代呼唤奋进与挑战,鼓励我们追求极致的快乐。智者们说,深刻的痛苦是快乐之门的钥匙。失眠者如我,在夜的深渊中挣扎,渴望的不过是一夜安宁的睡眠。那份在平静中醒来的喜悦,是普通人难以体会的宝贵礼物。
正如尼采所经历的,痛苦与孤独可以成为智慧的源泉。他的生命充满了疾病的折磨,但正是这些磨难,塑造了他对生活的敏锐洞察和创造力的极致发挥。他感激病痛,因为它们使他成为了真正的自己,正如他所说,“那些杀不死我的,只会使我更强大”。
我的故事或许不及尼采那般光辉,但失眠也教会了我谦卑与自省。它让我接受了自己的局限,成为了我避免平凡生活的借口。我离开了朝九晚五的工作,选择了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,这在某种程度上,也是拜失眠所赐。
然而,我学会了在逆境中寻找安慰。在这个充满激情的时代,认识到自己的脆弱并非全然坏事。失眠使我与世界脱节,却也给了我独特的视角。我或许无法成为社会的栋梁,但我能在孤独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宁静。
圣经告诉我们,患难生忍耐,忍耐生老练,老练生盼望。失眠,这生命的暗夜,或许正是上帝赐予我的患难,让我学会在盼望中寻求力量。在这些不眠之夜里,我学会了与自己对话,与灵魂深处的上帝对话。
在失眠的那些时时刻刻,人是孤独的。在英文中,loneliness是一种感觉,是令人难忍的孤独或寂寞;而solitude是一种状态,可能给人带来独处的清净和内省。久而久之,失眠于我,竟隐约有了一种进入到solitude空间的感觉。法国作家柯莱特说:失眠几乎是一个绿洲,黑暗中庇护着那些不得不思考或遭受苦痛的人。
对于我这样的长期失眠者,失眠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。不管我怎么憎恨它,如何想摆脱它,它都会和我不离不弃。我只能想,没有痛感的人生,恐怕也会浅薄无趣。或许失眠还可以让我们感受到一点卑微的与众不同,从而体会到哲学家所说的那样:原来我们可以吸收痛苦,有尊严地承受痛苦,带着爱径直穿越痛苦。只有这样,我们才能真正触摸到生命的内核,才能理解那些倍受折磨的灵魂,才能有所敬畏、有所期待,有希望让自己真实而强大。
注:本文为特约/自由撰稿人文章,作者系上海一名基督徒。文中观点代表作者立场,供读者参考,福音时报保持中立。欢迎各位读者留言评论交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