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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与女儿在水中,相遇

那是夏威夷欧胡岛西北边的外夷玛瀑布公园,触目所及皆一山峦、一山峦的湿润绿烟,还有出没绿烟中的大叶、长藤与艳色花蕊等热带雨林植物。

我们弃车一路徒步,至山的深处,瀑布之所在。望见五十?高大瀑布下,是一泓清冷幽深的潭水。深山沁凉,先生与孩子一起下水,体质弱的我则一人独坐岸边静观。
空气中飘着柔软缠绵的夏威夷歌声,先生带着有点怯意的儿子,在岸边不远处游着。好一个世外桃源的景象。

那时十二岁、几乎快与我同高的女儿,一身碧绿粉花泳衣,一头长发,修长四肢,对自己的美还若无所觉。她一入水便如鱼得水,无惧瀑布坠落拍击的滔滔水声与汹涌鼓动的水势,勇往直前地就往瀑布游去。很难想象,这曾是一个脆弱,总让我想拥入怀中保护的小女孩。

自小,她便说她的梦是“想飞”。身为她的母亲,很了解现实生活与环境,对她有太多的限制与束缚。自小因“注意力障碍”(Attention Deficit Disorder)的问题,常让她与周身环境脱了节,对什么事都慢半拍。学校里功课讨论她参与不上,体育课分组她又总是落单。而每当她终于注意到周身怎么回事时,重重云雾后,总有一张愤怒大人的脸在等候着她。小学四年级时,她尚还被一群孩子跟在后面叫:“小心!白痴!”残酷地捉弄了一年。

所以她怯生、紧张,又常摸不着头脑。这世界对她充满了神秘、禁忌与束缚。多次,她对我哭诉,用她所能理解的字眼:“我觉得在这世上,我是个不合法的人,我觉得他们是白人,待我就像个黑人!”做母亲的听了,心都碎了。

为了她的“问题”,我们百般找解。看了不少医生,参加不同的矫正课程,银子丢了不少,眼泪也陪着掉了许多。有时,我会像只老母鸡冲去找欺负她的孩子算账。有时,又觉得必须训练她学会自己处理冲突,咬着牙按纳着冲动,痛苦地旁观她的挣扎。更多时候,是为许多我这作母亲无法遮蔽或掩护的角落,深深地祷告。常常,觉得神赐我一个喜乐开朗的儿子,是让我“爱”,也赐我我这个脆弱敏感的女儿,为了让我“疼”。

所以女儿想飞,那是一种对自由的向往,脱离人言与眼光,无拘无束地在天地间释放。做母亲的能如何呢?既不能送她上天,至少可以帮她“下水”吧!早早地,就送她去学游泳。

果然,她找到了可以释放自我的“天空”。犹记初次望见那么小、那么小一个人,爬上高高地成人跳板,毫不犹疑地“噗咚!”一声,便入了水。然后两只细瘦手臂大力滑水、划分红海似地游到池子那一头,我惊地阖不了嘴。那时,望着女儿陌生的一面,只觉她里面有股神秘的力量,让我敬畏。

水,因而一直是她的家乡。玩潮弄浪,捡贝壳,是她脸上线条最详和的时候。此时,果然,她已游至瀑布的底端,在当头淋下的大水中享受大自然的洗礼。远远地,她忽对我招手,像每一次我陪她上各种课程的守候,我也亲切地向她回招手。我在,妈永远在。

次日,我们一家去到恐龙湾。潜水观鱼的经验到底不常有,我打定了主意也跟着下水。那是山坳中的一大片海湾,水是土耳其玉的绿,沙是米色的白,与蓝天相对,人很自然地便“没入”大自然。

初次穿戴蛙镜、蛙鞋,人笨拙得很。下水前,我对全家人宣称:“如果我淹下去时,你们全要来救我!”两个儿女都上过游泳课,先生也每天以游泳来运动,全家就数我最差劲。

下水后方知一向习用鼻子呼吸的,进入水中便会呛到,因水中有水中的呼吸方式,得用嘴,若运用不当,便会吸入水。我反复练习,立意要学会。不知折腾了多久,终于能面朝海底浮起来了。儿女、先生却早已不知去向。

我大口呼着气,也开始游动起来。由蛙镜中望出,海底全是珊瑚岩石,美丽地骇人。偶而,一条热带鱼由身边游过,对我这人类不奇不惊,反而是我兴奋莫名地追上去。

有些处海浪深流,随风一股股袭来,游了半天却还在原地不动,动中而静,无谓忙呼。蓦地,一条美人鱼游过来,正是我的女儿。不费吹灰之力地,她早便学会水中呼吸了。虽然她连蛙镜都带歪了,还得一手扶着通气管凑合着游,但却恍觉她全身都是鳍,来去自如,而且还已探测了许多水域。她,全然是属于这个世界的。

此时,她游过来,开始引领我往前游,间中,指给我看一条、又一条的鱼,经验老到,似一个水中老将,带着一个水中幼儿,一起观看这个世界。很新鲜、很陌生的经验,一个由我腹中生出,由我揣抱,一路呵护的女娃,现像个小母亲,在水中为我护航。很难描述那时候的感觉。只觉暖暖的海水在皮肤间溜过,人没有重量,心也没有重量。阳光在水流中扭曲折射,闪闪发光。一个大地的子宫,羊水中,捧抱着一对母女。

那天,我与我的女儿,在水中相遇。一种十分难以描述的经历。我能想到最好、最接近的只有两个字,就是“恩典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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