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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非:新天堂路100号

莫非 福音时报专栏作家

新天堂路,座落在美国南加C市一个安静住宅区内。那里,蓝花楹树通街夹道,翩翩羽毛般的长扇叶,亭亭如盖。虽说是蓝花楹,但开的却是紫色花蕊。每到夏天盛开时,街道上像浮着团团紫云。风过花落,阵阵紫雨冉冉降下,步入其中,让人觉得腾云驾雾,天上人间。

这正是赵白初次踏进新天堂路的感觉。他和瑞秋是初次见面,两人约好在一中国超市前碰面,再由瑞秋开车带他来到此地看房。100号的房子正立于一个十字路口上,四向皆有停标志。房子外观老态龙钟,漆落木蚀,几面窗口黑洞黯哑,看得出来,房子已被空置好一阵了。

据瑞秋说,这小区很有点历史,房龄也有几十年,所以整体格局并不佳。但因位居路口,所以地大些,可以改建,并装修出更大的空间。赵白正是瑞秋登中文报纸找来的装修工人。她只是不知,赵白在国内并非从事此业,他学的本来是经济。出国后,困于英文不好,才随一装修工头学了技术,现想一人出来闯。

在中国超市前等候时,瑞秋也曾有过一时片刻的不安。因对方在电话上说他没车,要瑞秋开车带他去看房子。让一个陌生男子上车同行,是有点冒险,到底来到南加闯的人龙虎杂陈,不得不谨慎点。

但当赵白出现车前时,瑞秋吊着的心放下了。她注意到赵白没有一般工人的江湖味儿,反而有点大男孩气质。前额发稍零乱,披下遮着眼睛。那双由下往上觑的眼神,有点腼腆。走近面对面时,更显怯不可逼,瑞秋才发现他有只右斜眼,所以常用笑容来遮掩。那笑容也真管用,不带胡桩、光泽的脸,一笑一脸率气和憋直。她终于放心地让赵白上了车。

现前前后后,瑞秋带着赵白巡望房子格局,一一解说。间中曾有片刻,瑞秋望着满园荒废,沉思无语,好似落入光阴的某道皱褶下失神。赵白不知这房子内藏着复杂内蕴,有许多的伤口。对瑞秋来说,这里是她十五年感情的废墟,记忆的遗址。离婚后,她虽得到了房子,却再也无以为继,于是搬出去另外租房住,一住一年多。直到最近,才打起精神整顿房子,想要改头换面,再把房子另作打算。

瑞秋想要有一个全新的开始,在那最终的结束之前。

一边的赵白只望见瑞秋脸上有着哀伤,以及火炼后的沉静。这使得她的哀伤有股力量。但他不打算问,异乡谋生,谁没有一段故事?他自己的故事可多了,从不回顾,也不打算翻搅。现在,他最大的兴趣是眼前的房子。他眼光在房子门廊、前后院和整栋房子轮廓里,细细巡回,好像想以此来估瑞秋的价。

走完一圈,他心中按捺许久的兴奋节节高升,这房子,大有可为呀!

瑞秋拿着请人画好的建筑图,挥手比划着说:“我想再加盖出独立三套带浴厕的套房,将来好出租!但我没有太多的钱,所以,”她微微一笑,“我也会和你一起来干活!”

估计着瑞秋是和他讲价了,他低着头说:“大姊别担心,钱的事好说!只是……我才来美国,英文不大灵光,工具也不全,又没车,这些还得靠大姊费心!”

瑞秋笑容稍稍漾开,“没问题,咱们就这么说定!”语气中满是敲定事情的释然。

一抬首,忽然,她发现赵白脸上唯一能正视人的眼光,现炯炯逼人。由上往下,望得人心慌。他,怎么一下比初识时高大伟岸起来?

转身,她领先上车。

*

接下来几个月,赵白负责作工,瑞秋负责所有工料和工具的采买。她拆封读英文说明,他照说明摆架装钉。两人配合得不错,没多久地基、栋梁就开始有模有样了。

天天,两人从天亮做到天黑,每天上工下工又都是瑞秋开车接送,在一起混久了,难免会说说话。时日一长,说的话也就宽了、广了。瑞秋因而得知赵白的右眼,是高中时和人打架给打斜的。赵白也得知瑞秋婚姻的破裂,是因着丈夫有了第三者而被抛弃。因此瑞秋曾有很长一段时候封闭自己,对人生失望。还是几个月前,经人带领信了基督教后,才由黑暗绝望中爬出来,对生命有一番不同的展望。

一天,两人正在作工时,瑞秋不经意间透露:“自信了主后,我便有一个心愿,想把这房子重盖,然后捐给这附近一所神学院,作为中国神学生宿舍。这,是我对神的奉献!”

“神学院?这玩意儿我有点搞不懂。”赵白停了手中榔头问:“你可以说护理学院、工学院、商学院,这些学校学得具体又实在。若要抽象些,也有哲学院。但什么是神学院?是学习关于神的学问?还是学习怎么问神?”随之,用力敲两下榔头,又说:“但是神是看不见的,所以还是人为的学问多吧!”

瑞秋有点惊讶,因为她从未想过。“我也说不清。我信主也没多久,只知道神学院的成果,是栽培出许多传道人来拯救灵魂。既然信仰对我生命影响这样大,这栋房子又刚好靠近神学院,如果能帮助神的仆人带领更多人信主,绝对是件好事吧!”不自觉地,她口气有点抖战。

赵白冷眼旁观,是宗教狂热的激情吧!想来瑞秋来美国够久,已变得一派美式天真了。像他接触的一些老美,没吃过什么生活的苦,厌倦了优裕生活,便想做些善事来给自己添些精神身价。而他,连自己的一片天花板都没有,她却要把整栋房子拱手让人?

她会怕死后下地狱,而他现在的生活就是地狱。所住家庭旅馆,一间房里放了好几张床铺。房子隔热不好,通风不佳,夏天热得出油,冬天冷得发颤。有时房客就在他身边铺位上,和不知名女性胡搞瞎搞,更让他辗转难眠。吃喝拉睡,几英寸内全解决,暗无天日,克难从简。要帮不相干的人,还不如帮他?

忽然,他听到她问:“你呢?你得救了没有?”

他把嘴角一个烟头拽在地上,“想必没有!”得救?怎样算得救?从国内混到这鬼地方,以为生活会更好,却活得更灰头土脸,更不是人!得救,显然不是从一个地方摸到另一个地方的事。他一撇嘴说:“不说这些,咱们干活!”

沉默片晌,她又迟疑地问起:“那么,你会想要得救么?”

“?什么意思?得救?”他这话问得有点精明了。想到老听到有些老美捐钱兴学,认养孩子,她是想提供他什么样的机运?

瑞秋笑了,心想,如果连修房子的工人都可被她带领信主,对这神学生宿舍的奉献,倒会是个好兆头。所以她认真地解说:“得救,就是信了主后心里有平安喜乐,什么都不用担忧,就像,就像进了天堂!”

“呸!”赵白往地上啐了一口,“我还不想死,进什么天堂?也不忌讳!”此时,他老往外看的右眼,冷然无神,好似一个自瞎的人,对瑞秋所提的世界拒绝凝视。“我和大姊不同,我是那种摘下眼罩看世界的人,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。而且必须老实说,这世界也实在没有什么看头!像我这样,能把世间看透,不也是一种救赎?”

瑞秋忽然发现赵白对世界的思考,比他作工技术老练。算是个会思考的人,虽然不见得想得够清楚。不知为何,那张棱角分明、汗湿的一张脸,现仔细望来并不难看。若眼睛没歪,还称得上俊。

继而,赵白脸上神情又忽而缓和,露齿一笑,又是那很管用的一笑,他说:“我不懂什么是得救,但很愿意帮大姊您成全心愿。只是,每天大姊作了一天工还要送我回家,黑天暗地的,在路上猛打哈欠,看了叫人心疼。”

瑞秋别过头去,有点感动。

他继续说:“现这房子空也是空着,要不让我搬进来住,那大姊就不用多跑这两趟了?不是?早上多点时间睡觉,晚上多点时间收拾,免得房子盖完,您大姊也垮了!”

瑞秋想想,也对。这样是省下不少路上功夫。

“当然,大姊,房钱我会照付!”赵白又加了一句。

瑞秋白了他一眼:“付房钱?还没完工的工地,打个地铺,付什么钱?”

于是,赵白便带着简单行囊,住进新天堂路100号。他那几件家当,瑞秋望来觉得心酸,真是出门在外什么都短缺,便从家里拿了些被褥枕头等什物给他用。“真和我亲姊姊一样!”赵白低着头说。可不是?瑞秋也觉有那么点意思。

没多久,赵白又提议:“大姊,我想申请一支手机,但我在美国什么信用都没有,可不可以借大姊的名字和这里地址,申请一支手机?所有费用我全会照付!”

给人方便没什么不好,瑞秋也首肯了。过一阵赵白移民局文件、账单等邮件,全都用新天堂路100 号来收发了。

渐渐地,瑞秋摸清了赵白的口味,每天中、晚饭,她会刻意变着花样出去买来吃。赵白也收敛着性子,尽量把工程做到合瑞秋的心意。两人一阵子下来,左手右手合作无间。

然而每次算工钱,赵白都会连连推拒:“大姊,急什么?等做完再说,我最大的心愿,就是为大姊完成这奉献的心愿!”

也每在此时,让瑞秋觉得那是来自神的恩典,让她还能重拾对人久已失落的信心。她觉得自己面对的,是人性里那点神性的微微烛光。那是最后的纯真,深山湖中最深湛的一点蓝。那男孩般的纯真和义气,重建了她被前夫踩烂的自信和希望。

所以名字借他用、地址借他用,在她一点一点出借的生命里,透过赵白,她好像又得回了生命。

*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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