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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泪谷

他们经过‘流泪谷’,叫这谷变成泉源之地;并有秋雨之福盖满了全谷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——《诗篇》83:6

忻若去看她妈妈时忍不住哭了,“妈妈是在‘流泪撒种’啊!在这种地方,当着场长的面还跟我讲圣经呢!”,忻若担心由于她的探望害得她妈妈又讲圣经,又怕她在那里对谁都讲圣经。她想起《诗篇》里的一句:“流泪撒种的,必欢呼收割!那带种流泪出去的,必要欢欢喜喜地带禾捆回来!”,忻若觉得她妈妈肯定经常想到这样的话,才那么大胆,那么乐观,也才能在那样的磨难里坚持下去。场长事先叫忻若好好劝劝她母亲,叫她不要信上帝,说只要保证不信上帝就可以回来,否则叫她一辈子在那里。忻若点了点头才让她接见。当她看到她妈妈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是流泪不止,那眼泪简直像关不住的水龙头直直地流淌着。欣若看到她母亲变得那么老,脸皮全皱了,背也驼了。而在忻若的记忆里的却是年轻时的母亲。

老夫人病倒了,她病得卧床不起,那是多年之前被犹大打的伤病复发又病变的,她很想念自己的儿子与儿媳,也就是忻若的父母,才叫忻若去看望的。

忻若想起场长的话心里就发寒。她去探望之前教友婆婆阿姨们再三嘱咐她,要好好向场领导求一求,把她妈妈求回来,同时还要写信把她爸爸求回来。“教友们总是说要怎么怎么地求人,她奶奶不主张求人,只求上帝,她相信上帝必定会把祂的‘仆人’体体面面地领回来,而且还要‘歌唱来到锡安’。”忻若多么希望奇迹能出现。

从小时候起忻若总是听她奶奶说:“我们现在是过‘流泪谷’啊,要忍耐等候!上帝为我们留下了余福,你们三个更应该悔改啊!不能日日拌啦来拌啦去啊”。老夫人在家里常常这样说。

这一家过的也确实是过“流泪谷”,只是“悔改”、“悔改”、“你们”、“你们”地,忻若不爱听。她一听到这两个词总是皱起眉头,在心里重重地重复一遍。“‘悔改’、‘悔改’、‘你们’,‘你们’的,谁做错了,叫谁悔改去!总是不分是非,该骂的不骂,明明是小欺大,还把三个都骂了!”,忻若除了在心里说说,有时憋不住了也会说出来。她奶奶说忻若说的话连四个人都抬不动,忻若生气时总不说话,谁都要先开口她才说,她觉得错的人是应该先说话。忻若能听出别人话中的话,甚至连语气都能悟出不对劲的成分或意图。

日子在盼望和等候里熬着,谁也不知道这“流泪谷”有多长。唯一看得到的是橘园里葡萄、橘树,看它们花开花落,看它们掉叶子,看它们长新芽,看它们结果子。还有“恩言”提到的无花果树,看它们发嫩长叶,盼它们长出果实,更盼果熟时亲人们能归来尝到饱含深切期盼的甜美果子。

葡萄和无花果不能储存保鲜,只能卖出去或吃掉,也晒一点干果留起来。蜜柑和橘子一个也不卖不吃,全部存在缸里或坛坛罐罐里,用竹帘盖起来,老夫人天天查看,如有快要烂的,或开始烂了一点的就拿出来,让忻若姐弟们分着吃,每天一个两个地,一直吃到来年春后,甚至可以吃到端午节。“烂的不要紧,把烂的部分削掉都可以吃的,‘烂橘吃凉,烂柑吃甜’!”老夫人一边看着孩子们分烂橘子一边说。当然,她老人家自己还舍不得吃呢!忻若他们倒是不嫌弃烂的,他们的愿望与他们爷爷奶奶是相同的,也就是父母能回来一起品尝缸里那些没烂的柑或橘,哪怕是最后一个。

有果实的日子是忻若与守望橘园的家人有希望的日子,没有果实的冬日里他们也并没有放弃希望。冬日向这家人预示着有新芽、嫩叶、鲜花的春日即将到来,春天向他们预告着有无花果的夏季和甜美的柑、橘挂满枝头的金秋就要纷至沓来。“这是有橘园的‘流泪谷’,能吃到自家园子果实的‘流泪谷’啊!比起父母所过的单独的、狮子坑式的‘流泪谷’不知好多少倍呢!”,忻若总是这么想。

岁月像烟云从橘园上空悄悄飘过,如流水从欣若一家人身边年复一年慢慢趟过。岁月又如一坛黄澄澄的橘子,捂得有霉点,闷得长烂疤,一天一个地被拣出来。

橘园里没有了禇先生,显得空荡荡的。废气又多起来,橘树变得更稀疏,花草又少又枯黄。一场场台风过后,葡萄架变得更低了。有台风的时候老房子更加摇摇晃晃,不过再也没有来那种恐怖的“别样的台风”。

那些种在盆里的叫做“花”的观赏植物也渐渐少了,忻若看到有一盆自家的“花”在邻居家的阳台,“它是我们家的,这花盆是我爷爷用贝壳装饰起来的,这花木也是爷爷给造型的。”,忻若心里说。“它是我们家的吗?”,忻若问邻家男孩。

“它是你们家的。”

“那我要拿回家!”,忻若高兴地说。

“阿水妈妈,我可以拿我的花吗?”,忻若问男孩的母亲。

“你上去拿呗!”,那妇人指着楼梯说。

“那我上去啦!”,说着忻若就向那家人的楼梯走去。

就在这时男孩的父亲冲过来“拉你到派出所去!”,说着就一把抓住忻若的一只手腕,使劲地想往外拽。忻若拼命反抗,“千万不能让他拉到派出所去,撑住!一点也不能动!”,她对自己说。忻若使出所有的力气撑着,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很慢,大约过了十分钟,老夫人问讯赶来了,“对不起!算我对不起你......”,忻若的奶奶抱歉地说。

忻若在她爷爷小房间的椅子旁边晕倒了,“娘娘,小姊不好了!”,忻若听到弟弟的惊叫,那声音是远远的。忻若庆幸自己没有坐在派出所,“如果被这条毒虫‘共条裤仔’拉去,邻居们,还有整条亓街的人都以为我犯了罪或做错了什么呢,就如那次‘药份风波’一样,那么多人以为是‘毒药’,说那只是一般消炎药粉的化验结果却只有一、二个人知道。”,忻若平静地回想着。

“‘共条裤’!与犹大‘穿一裤子’的都是‘共条裤’!药粉风波时作伪证的就是他奶奶!”,想到那件事,忻若又火火地骂了起来。“如此恶毒、为非作歹的共条裤讨饭仔,共条裤讨饭老妈子,讨着饭又靠抄别人的家起家的共条裤一家。”,说着,忻若乜了一眼左边邻居的房角。“共条裤”是当地骂某一同党或帮凶的用语,忻若觉得用这样的话说他们还不够解恨。

共条裤仔有种种别人没有的坏习气,有一天他看到一个小男孩在尿尿,他走过去说:“尿到你的鞋上!”,那孩子真的往自己的鞋上撒。共条裤仔站在旁边得意地笑着。“这么坏的人!这么恶毒的一家!可奶奶还分葡萄给他们。”,忻若不解地想。

每年葡萄熟时禇夫人都要给邻居们分送葡萄,除了“共条裤”这一家,大多数邻居在过年过节时会回送年糕、粽子等。“那叫做有来有去。”老夫人说。邻居也有来帮忙的,谷声总是随叫随到,他还经常拿书来给忻若他们看。

有人来打听橘园,他们要建工厂。回答都是“不”或“不卖”。“赐恩日来时,用头大显。快呗!快呗!格快显呗!上帝已经用恩言指示我,祂一定要带领你们的父母归回故土。”老夫人对忻若姐弟们说。老夫人有很多“恩言”,她把“恩言”抄出来或把章节记下来,经常读,有时谷声的母亲过来与她一起读或到谷声家里读。

“格快显”也是邻居凯杉婆爱说的话,她有一个被当作特务抓起来的儿子,她还有一个女儿在台湾,她总有“好消息”。“先生母(师母),格快显呗......”,说着露出一个虎牙,对老夫人慈祥一笑。她讲得有声有色,她那特有的口音把当地话的“快(ka)”字说成“ke”很有特色,不仅老夫人喜欢听,连欣若他们都爱听。她总把欣若姐妹叫做“阿呐”,就像她叫自己的孙女一样。

亓山的左面是高墙,它与亓山相连,向北延伸与矮墙相接。高墙上有很多藤本植物,每年秋季老夫人都要收割一次,这些是禇家的好柴火,他们也烧枯枝、干叶和苎杆。

苎麻每年收割三次,每次老夫人都亲自去收割,然后她领着忻若姐弟三人在葡萄架下“做苎”。忻若不喜欢“做苎”,但她喜欢一家人坐在一起或站在一起的气氛,一起做苎,一起摘葡萄,特别是摘橘子和存储橘子,尽管橘子越来越少了,可那是许多个日子集结起来的希望果子,她亲手把这些一篮篮、一个个蜜柑和甜橘摆进坛坛罐罐里,好像摆的不是果子,而是未来的美好日子。

老夫人病得很重了,橘园也更荒凉了,不断有人来打听要买这个园子。忻若在一个小厂工作,她白天工作,晚上照顾她奶奶,给她洗衣服,给她烧夜餐。老夫人的伤口已开始恶化,她每天自己处理伤口,自己换药。

“赐恩时一切都会变好的。”禇夫人满怀信心地说,她坚信“赐恩”的日子一定会到来。“还有,你们父亲可以请假探家了!”,老夫人手里拿着一封信高兴地说,全家人都兴奋地等待着。

忻若姐弟们终于见到了离别将近二十年的父亲,忻若没想到她父亲会变得这么老的,她心里只记住父亲年轻时的英俊模样。父亲还像当年那样要用胡子亲亲自己的孩子,可忻若往后退了,她对眼前的这位白发苍苍、脸又黑又皱的老人感到陌生。忻若躲在一边哭了,“还我年轻的爸爸啊!”,忻若悲痛地抓起拳头碰碰板壁。

探亲时间很快就要结束了,教友们说,还不乘这个时候留下来,老母亲病重走不开是最好的理由,去居委会开一张证明寄过去就可以了。全家没有一个人赞成这样做,都认为要让上帝把祂所有‘被虏的忠心仆人’体体面面地全领回来。忻若的父亲还是回去了,老夫人的病越来越重了,犹大来了两次。“他来,他犹大来还不是为了橘园?”,忻若不屑地说。

老夫人去世了,她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年,她离去时眼睛是睁着的,因为没有等到“赐恩”的日子,因为亲人没有“归回故土”。忻若和她姐姐、姐夫,还有老夫人的侄子、谷声的母亲等,一起料理老夫人的后事。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,教友、谷声和邻居几个小伙子们都来了,此外还有犹大和那个老妇。    

忻若靠一点微薄工资艰难地维持她和弟弟两人的生活,那工厂是关关停停的,有活就开,没活就关门,工资也不按时发。忻若不得不弄一些麻袋来缝,她也摘橘园里种的菜拿到菜场卖,有一次她做烫菜,没有做好,卖不出去,又不想挑回来,有人出五毛钱全买去了。忻若用这五毛钱买了一条羊排骨,上面只有一点点肉,她把这条羊骨炖出来给弟弟吃,因为弟弟在长身子需要营养。

一年以后橘园被一个发电厂征用,作为盖职工住宅楼用。犹大一手操办这事,他把自己弄到电厂,还有忻若的弟弟也被安置在那里。本来征用橘园,至少可以安置欣若姐弟三人,犹大为了多分得青苗赔偿费,还有他自己能进这所谓的国企电厂工作,把这机会给断送了。橘园荒芜了一年,什么也没修建,房管局又来征用了,说电厂是非法征用,一切都被推翻了。

通过劳动局,犹大被安置回他原来的厂子,人们说他“排废气退裤子”多此一举,白白断送一个名额。忻若的弟弟则等待重新分配,日子又回到过去,甚至还要艰难。

橘园成为繁忙的建筑工地,一幢幢住宅楼拔地而起,最后忻若的弟弟终于被安置在一家国企。忻若仍在那家小厂工作,这是换了第三家了,可没有比前两家好多少。人们把这样的厂子叫做“丫丫户”。忻若倒无所谓它叫做什么,她觉得一切都会改变的。忻若开始发奋学习,恰好这时艨城里夜校如雨后春笋突然多起来,各种各样的学习班都有。忻若白天工作,晚上在夜校学习,上夜班时白天也找地方听课,不只是她这样,周围邻居阿琼、小虹他们都在夜校学习,他们互通消息,周末有什么好讲座都赶去听。

忻若一家终于走出了“流泪谷”,父母也平安归来了,不过不是“歌唱来到锡安”,也没有盼来她奶奶说的那样“赐恩的日子”。

(注:本文节选自陈迦南著作《梦影》,福音时报蒙作者允许刊登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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